精神分析的科学传统
精神分析服膺于伟大的科学传统之下,即“从教条中将思想解放”,教条可能来自于宗教或甚至来自于科学本身已经存在的传统。而这样的自由得来并不容易,因为在任何文化体系中总是会有某些思想是不被许可的。
让“无法思考的”成为“可以思考”
在弗罗伊德以前,以哥白尼、伽利略、达尔文等人为例,他们的发现挑战了上帝与人在宇宙中的固有位置,他们想到了同时代人们所无法想见之事,因而面临了强大的情绪阻抗。佛洛伊德揭露幼儿具有性的愿望及幻想;对至亲的乱伦愿望乃至于死亡愿望,并非专属于少数的变态者,而是一种人类的本性,这样的发现不仅当时一般人难以想见,对佛洛伊德自己来说也是如此,他面临了两难的困境,最后还是放弃了“诱惑理论”,带来了思考上关键性的突破。
追求思想自由是永不停止的战争
对“思想自由”的阻抗的起始点在每个人,可见于诊疗室中的被分析者与分析师自身。举例来说,佛洛伊德藉由精神分析的方法让转化症患者得以从内在的阻抗释放出来。压抑思考的来源来自于与内在父母的关系,对超我或内化的父母亲(或内在的权威)的恐惧,内在的权威可以抑制思想(如对父母与手足的敌意)与知识的追求。伊甸园神话故事可以如此诠释:吃了知识之树的果实将失去神的恩宠;巴别塔的神话隐喻追求上帝的知识将遭受语言(思考)被攻击的惩罚,压抑思考的根源之一来自于被神化的超我,就像是神话中的上帝不能忍受启蒙或被知。比昂(Bion)对于如人面狮身兽般攻击知识的超我有特别深入的研究。
超我的复杂结构
佛洛伊德与克莱茵皆发现:超我的残酷特质远超过大部分父母的真实状态,超我的形成不只是父母禁制的内化而已,主要来源是“自我的(破坏)冲动与潜意识幻想投射在(内在的)父母形象,超我的理想化与迫害性之面向根源在婴儿自己的冲动。”在佛洛伊德的狼人案例中,如果超我就像是双眼瞪视之狼,也许可以说是因为内在双亲被赋予了撕咬与窥视的冲动。
自大全能幻想对思想的抵制
对思想的禁制也来自于婴儿期自我对思想的抗拒、人类的虚荣与自我中心。哥白尼、达尔文及佛洛伊德的发现都是对人类自恋的重击,思想限制了我们渴求之“自大全能幻想”。思想自由与自由随想有所不同,思想的自由事实上受到知觉证据、一致性与逻辑之规范,限制了自由随想,如同受到锁炼的自由(前者是有责任的自由,后者是自恋的天马行空注)(注2)。
全能自大幻想与思想的差别
佛洛伊德之“论心智功能二原则”指出:思考的发生与放弃自大全能、经验挫折有关,也就是从享乐原则进展到现实原则。大致的过程依序描述如下:婴儿受到内在的需要(饿)的干扰,发生了幻觉式的愿望满足(自大全能幻想有全然给予满足之客体)以及其它反应如行动释放,当他发现两者都无法满足需要时,失望的经验令他放弃幻觉的方式,转而形成对外在世界真实环境的概念,努力去对环境做真正的改变,于是发生了新的心智功能:存在于心智中的不是合意的事物,而是真实的事物(即使是不合意的)。“这是思考的第一步,取代了无心的行动释放,佛洛伊德认为是因为“思考”而让心智机器能够忍受升高的压力并延迟行动,基本上是一种实验性的行动,因此思考发生于经验需求及其满足之间的裂隙”。
思考的开始—领悟真实(The Realization)
思考始于(也促进了)对现实感的领悟,了解需求并非可以被排除的客体,而是自我内在的一部份,来自于自己,也就是对客体的需求(而客体不在),幻觉是自身之产物。当认知潜意识幻想是自己的心智产物时,便进入了思想的范畴。自大全能幻想之幻觉与思考都是忍受需求-满足裂隙的方法,前者拒绝经验需求,后者反之,并能据以对外在世界进行探索;正因为思想来自于对挫折的接受,所以从一开始就可能受到攻击。佛洛伊德说现实原则其实就是符合现实感的享乐原则,席格认为“思考衍生于自大全能幻想,如此被认知,并且具有现实感…思考不仅是实验性行动,也是对事物本质的实验性假设”。
对思考过程的恨意根源在潜意识中,席格举出两个临床案例,其一显示了分析师与个案之间的“需求-满足”裂隙,如何被幻想满足所填满,也说明了初期的思考与婴儿拥有理想乳房的错觉冲突,思考的发生意味了幻想的幻灭与自大全能之失落。案例二则呈现躁狂幻想的中年男子的两个梦,显示哀悼过程对思考发生的重要性。
潜意识幻想与思想两者的关系比较整理如下:在潜意识幻想或幻觉的主导下,个体处于自大全能的状态,遵循享乐原则,享受没有界线的自由,与外在环境的真实接触受局限,攻击可能带来幻想破灭的思考,以分裂与投射为主要的防卫机制,无内外世界之区分,精神内在是贫乏的,可能处于夸大狂躁及被害焦虑状态;个体若是能够在遭遇挫折时,不继续使用原始的防卫,能够领悟真实,则新的经验与思想或思考可能发生,享受有责任与界线的自由,与外在环境有真实的接触,因而有较为丰富的生命经验,在此状态中(即忧郁心理位置),个体开始整合自己的愿望与冲动,对内外世界形成概念,获得较佳的现实感,能够容忍哀悼与罪咎感,忍受冲突与矛盾并寻求解决,感受爱与关怀。
结语
思想是我们的冲动、愿望、潜意识幻想与知觉之间复杂互动的产物,非我们意欲可得。思想的自由—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意指“认知自己思想的自由”,包括“合意与不合意的”,能够检视思想符合内外在现实的真确性;愈能自由思考意指愈能判断现实,经验也愈丰富。如同任何自由一样,思想自由意指对自己思想的责任,也是一种束缚。精神分析师的任务是要帮助患者去认识思想自由的无上价值,值得为它而奋斗,并协助患者达到最大的自由。
(注1) In “The Work of Hanna Segal”, 1981. (Jason Aronson, Inc.), p. 217-227。
(注2) 括号中这段话为节录者所加上。